苏嬷嬷不动声色,着一双纨素丝履,轻轻松松踏上了院子里早已准备好的一方烂泥地。

只见苏嬷嬷腰肢轻摆,足底伸向烂泥上轻轻一滑,然后一抬腿搭配一个后仰下腰,只一秒钟的时间,她上身一个翻转,复又立起,再一个单腿回旋,紧接着又是一个下腰配合水中揽月的动作,而后身体假装跌落,就在快坠入烂泥之时旋即复原,再在空中来了个飞跳,然后稳稳地单腿落地又站立在白月霜她们面前。

一套动作如同行云流水,宛若翩翩仙子,直看得众人目瞪口呆。最难得可贵的是,等苏嬷嬷上岸一瞧,她的白色丝履也只有鞋底和鞋尖微微沾到了几点烂泥。

“都看清楚了吗?”苏嬷嬷问道。

白月霜想不明白,这烂泥明明是最缠人的,她在家时曾听家丁们说过,以前有人在梅雨季节上山打柴,陷在沼泽地里,然后拼命挣扎,越挣扎越往下陷,最后竟活活被闷死在里面。

“好了,示范我已经做完了,你们大家自己上去慢慢练吧。三日后我来检查。”说完,苏嬷嬷便跺了跺脚,转身离去,她足尖的烂泥只说话的功夫便干透了,抖落成几片泥灰落在地上。

一上午的功夫,整个歌舞坊跟开了相扑馆似的,一群宫女在烂泥地里“吱哇乱叫”地打滚,每一个人都是灰头土脸的。

最可恨的是有些宫女自己站不稳倒也罢了,另一些平衡能力稍好一些的宫女刚站稳,就被身边的人来了个扑倒,大家相互嗔怪,不是骂你推了我,就是嫌我带累了你。到了晌午时分,已是哀嚎一片,大家的头发都被烂泥糊成一片一片的了,无一人幸免。

“要我说,这苏嬷嬷就是想办法在折磨我们。”白鹭没好气地从烂泥地里爬出来,坐在院子里说道。

“可是,她自己明明跳得那么好……”碧柳挨着白鹭坐下,白鹭却嫌弃她身上的烂泥别沾到自己身上,往旁边挪了挪。

胭脂在烂泥地里苦练,白月霜则抱膝坐在一旁思考。

白月霜自认为自己不算笨,虽说在白家为了苟且偷生装痴卖傻多年,但聪明是掩盖不住的,纵然大智若愚,但聪明人的眼神和笨人的眼神还是截然不同。白家太太虽早就看出来白月霜有时候是故意扮傻,却也没有办法,由得她去,她扮总比不扮的好。

扮,代表她还有所顾忌;不扮,白家太太还能给她换个脑子不成?

所以白月霜自幼便在压抑的自卑中,有一种强大的自信,那便是权力只能拿走她身边的金银财宝,锦衣玉食,但永远拿不走她内心的学识和聪明的头脑。

白月霜坚信任何难解的问题最重要的是要找对关窍,就比如再难开的锁,只要拿对了钥匙,便能一击即中,而找不到事情的关窍,光靠蛮干,有时候会反而会适得其反。

整整一个下午,胭脂拼尽全力练习,倒下再站起来,站起来再倒下去,白月霜就这样托着腮在不远处盯着她看,直到她自己身上的烂泥都结成了硬块。

当白月霜和烂泥纠缠不清的时候,崔眉是正把玩着那一颗海棠梨思绪万千。

昨夜崔眉是从御厨出来之后,复又折返回了御厨,他总不能拿一个海棠梨去和圣上交差吧。他和白月霜她们一起离开御厨,是出于礼貌不想大家尴尬。

最终,皇上获得了宵夜,而崔眉是获得了这颗海棠梨。

崔眉是觉得白月霜很有意思,明明自己是来偷东西吃的,却偷得那么理直气壮,对于自己的“贼赃”亦十分慷慨,当场就愿意分给素未谋面的崔眉是。

她若不是宫女,在外头定是一匹劫富济贫的响马。

崔眉是看着这枚只剩一半的海棠梨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