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洋第一眼看到满面悲怆地闯进自己房间的海川就知道:他和梅仁瑜出问题了。

对此他一点儿也不意外。

他不插手弟弟和梅仁瑜之间的感情,不在背后破坏弟弟和梅仁瑜之间的关系确实是有那么一点些顾念着亲情血缘,顾念着梅仁瑜心情想法的原因在。不过比什么都重要的是,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弟弟和梅仁瑜不可能走到最后。

梅仁瑜还没有长大就被迫成熟,海川表现得成熟其实还没有长大。这两个人一个像是皂液,一个像是纯净水,在一起免不了翻搅出些七彩的泡泡。这些泡泡却是一戳就破……不,就算不去戳,本来越大、越漂亮的泡泡碎得就越快。等两个人之间翻腾着的感情沉浸下来了,泡沫碎完了还是桥归桥、路归路,两个人之间的感情也好,纠葛也罢,终究是要像一盆用过的洗衣水那样被泼出去的。

所以海洋不会去做这个坏人,这个奸角。他只会默默地看着一切如自己所想的那样发展。

“你和梅仁瑜——”

海川的话就像被他硬生生挤出喉咙的刺,带着鲜血淋漓的疼痛。

“……在酒店开过房?”

海洋却是好整以暇,他点头,没有半分的含糊或遮掩:“是。”

“你们……睡过?”

“你觉得呢?”

海洋不答反问。

其实他的回答对海川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海川从一开始就没追求什么真相,所以他才会这么痛苦万分地杀到自己这里来质问自己是不是和梅仁瑜开过房,是不是和梅仁瑜睡过。而不是问他为什么会和梅仁瑜去酒店开房。

在海川的心里,他已经给自己和梅仁瑜定了罪。那么真相和答案又有什么重要的呢?即使今天自己告诉弟弟那天梅仁瑜喝了个酩酊大醉,自己又是趁人之危了一把,弟弟也不会相信那天晚上自己什么都没对梅仁瑜做。

再说他还真的不是什么都没做。

海川要是看见了自己手机里的那些照片、那些视频……海洋笑笑,骨子里那股一直积压着的不甘不满,不能放在人前的丑恶心态这会儿都转化为了一丝丝报复的快感。

海川看见哥哥露出几近微不可查的笑容,更是郁愤至极,一拳砸在哥哥的书桌上,把自己的手都砸出了一道溢血的口子。他本人却像是察觉不到疼痛那样流下滴答而落的血点后又冲出了哥哥的房间。

梅仁瑜在行里度过了压抑了一天,她有种身上长一千张、一万张嘴巴都说不清的无力感。

她长这么大,每天都像是打战一样为了生存而搏斗,所以她以前无法理解那些因为一场考试失败,因为被同学欺负,因为受到了侮辱而选择自尽的人怎么能那样的轻生。她以为自己再痛苦的事都经历过了,再艰难、再彷徨的日子都过过了,今后不论遇到什么样的事情都能用被窝蒙着头睡一觉来解决。而只要睡一觉起来,太阳就会再次升起,天也会再次明亮。新的一天又开始了,改变现状的机会又到了自己的手上。

兴许是这几年在银行里日子过得比以前好太多了,也有可能是学生时代的痛苦已经被自己忘记得七七八八;又一次陷入流言蜚语的泥沼里,梅仁讶然地发现自己居然会难受,自己的身体里居然全是无处使力的失意。她既不能像学生时代那样拿出当断则断的魄力,也没有那种视他人想法于无物的潇洒。现在的她,竟是比学生时代的她要脆弱得多。

梅仁瑜很想念笙歌。并不是突然的,只是在她打开家门,迎面而来的只有静寂无声的黑暗的那一瞬,她尤其特别地想念笙歌。想念到发热的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几乎快要溢出,鼻头的酸涩几乎快让她哽咽的地步。

要是老祖宗在,他一定会循循善诱地开导自己吧。就算他不开导自己,只要能看见他那海底夜空一般澄澈的双眸,温暖坦率的笑靥——

梅仁瑜闭了闭眼睛,强压下流泪地冲动,脱鞋进门。

下午,部长老大姐又一次来找梅仁瑜谈话。这次老大姐可不是作为老大姐来的,老大姐是作为人事部部长来的。

老大姐深入浅出地跟梅仁瑜分析了一下她这么年轻,今后肯定有更好、更广阔的发展空间,年轻人就该多出去闯闯。她作为人事部长,会帮梅仁瑜写一份很好看的简历,并且给梅仁瑜写推荐信。正好马上就要过年了,这么多年都兢兢业业、把年假都用在工作上的梅仁瑜可以在交接完工作后好好过个什么都不用担忧的年假了。

说白了,这就是劝退。

——梅仁瑜已经不是第一次在行内引发大规模的流言蜚语了。老大姐虽然有心做梅仁瑜的伯乐,梅仁瑜自己也争气、业务上没话说。但是形势比人强,梅仁瑜之前是一时幸运,被傅文贵拿来当枪子儿因而逃过一劫。这次可就不同了,一是事情的性质变了,二是不会有第二个傅文贵再让梅仁瑜侥幸逃脱。

老大姐也要考虑上司对自己的绩效考核和下属对自己的满意程度。她要是一味包庇梅仁瑜,很快引火烧身的人就是她了。毕竟有点头衔的人比一般人更招恨。

梅仁瑜不想为难上司,也懂得这杯敬酒她不乖乖喝下去,接下来等着自己的就是不那么好喝的罚酒了。所以她没有多说,老老实实地接下了银行的劝退。至于这劝退里有多少是傅恒的想法,又有多少是薛宁的意思,是不是王美娜在后面大肆宣传她逢男开腿,吴志宏有没有在里面搀和……这些对她而言已经不重要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么短的时间里类似的场景一次又一次的上演,还一次又一次地恶化,感到自己在行里没有立足之地的梅仁瑜想或许这份工作注定了就是要丢的。

梅仁瑜想着,开了顶灯。白炽光的照耀之下,小圆几上的笔记本电脑微微反光。梅仁瑜似乎又能看见那个坐在地毯上,埋首于笔记本前,听到自己回来的声音就拍着尾巴向自己游来的人鱼少年。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都会陪着阿瑜的。我会一直、一直的在阿瑜的身边,绝对不会丢下阿瑜一个人。』

想到笙歌以前这么对自己说过,梅仁瑜的泪终是流了下来。

“……你这不是没在我的身边,还是丢下我一个人了吗?”

梅仁瑜自言自语了一句,用袖口猛力擦掉了自己的眼泪。她把鞋放好在鞋架上,转头去关门,却见门口站着海川。他的表情阴晴不定,握成拳的手还在微微颤抖。

梅仁瑜愣了一愣,她不知道海川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站在那里的,也不知道海川听没听见自己刚才的自言自语。她看到了海川的拳头上有什么脏东西附着在上面,凝眸仔细分辨才发现那是血渍。

“川——”

梅仁瑜几乎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听到她声音的海川也像是终于回过了神,往前几步进了梅仁瑜家的门,关门后一把甩掉了梅仁瑜关切的手,径直把梅仁瑜拉进房间里说话。

“从明天起我不去上课了。”

“啊……?”

海川的话说的没头没脑,饶是自诩还算了解海川的梅仁瑜也搞不懂他脑子里奇奇怪怪的想法都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海川,你在说什么?为什么不上课?是不是学校有什么——”

“因为你和海洋睡了啊!你和我哥睡了啊!”

梅仁瑜先是以为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后来深入地思考了一下要从哪里开始逻辑地理解海川的结论。她的身体停摆在做着想去找医药箱的动作上。

“我所有的兄弟都知道了!明天整个学校都会知道!知道我女朋友和我亲哥睡过了!”

“……”

“你别这么看着我!这种事情我也不想知道!谁会想知道自己的女朋友被什么人睡过啊?!我又没有牛头人的癖好!”

海川一口气说完了就有些后悔。他真的不是来跟梅仁瑜计较她有没有和海洋睡过的,事实上在等梅仁瑜回家的这段时间,他想了很多很多。他不断地安慰自己梅仁瑜几年前就跟海洋在一起过,自己对他们两个的事情是知情的。

算算时间,方茹嘴里梅仁瑜和海洋去开房那也是在自己晋升为梅仁瑜男朋友之前的事情。那会儿自己又不算梅仁瑜的谁,梅仁瑜没把事情告诉自己也不算是隐瞒。

睡一次是睡,睡两次也是睡。不管梅仁瑜和海洋睡了几次,那都是已经过去了的事情。再数次数又有什么意义?自己早就明白自己不会是梅仁瑜的第一个男人,这会儿又矫情些什么?这被梅仁瑜看见了听见了,他们还怎么在一起?

不,他不想分手。他不想为了这种事情就和梅仁瑜分手!

问题是他要怎么才能不和梅仁瑜分手?

昨天有一个马俊,今天有一个傅恒,先别说明天还能有谁,现在就有一个阴魂不散一直虎视眈眈的海洋!他要怎么才能胜过梅仁瑜身边的这些男人、这些一个个都比自己有能耐的男人?靠性?比起和男朋友卿卿我我梅仁瑜更愿意埋首工作!她这方面的兴趣甚至没有他大!他怎么用性拴住她?

靠性以外的东西?除了性之外他还能给梅仁瑜什么?他还有什么能给梅仁瑜?心吗?感情吗?

他是给了,可是梅仁瑜的心和感情呢?

梅仁瑜在痛苦难过的时候最先想到的不是依靠他这个男朋友!而是去怀念一条长着尾巴的人鱼!

他比不上傅恒他比不上海洋他认了!可是他居然连笙歌都比不上!

“从明天开始我就去学做生意。反正我家的那摊子东西以后都是要到我手上的。我哥早就有他自己的计划,他根本不屑这个家!我反正没他那么能干,就只能接父母的班了!”

“海川——”

“就算去读大学,我大学读完了也是要跟着我爸妈干的!那又何必再浪费五年多的时间去读什么鬼大学!我现在又不是没长学习的脑子!”

“……海川你等等。”